三院故事|“就憑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多惡心？”“瞪什么，小心我挖了你的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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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巴掌拍不響，如果他沒有惹人家，哪里會搞出這么多事情，現在還要死要活的，供他吃供他穿，到頭盼來個這么作的小孩！”
父親的憤憤而談，母親的默聲抹淚。窗外的陽光盡管慵懶，但依舊奮力從走廊厚重的窗簾縫隙中擠了進來，打在了男孩的臉上。
他叫小蔡，是一名由于長期遭受校園霸凌而患上抑郁癥，并準備接受住院治療的患孩。小蔡聽到父親的言語只是淡淡一愣，便跟隨我走進了病房，木然的換上了病號服，然后呆呆地坐在床旁，望著窗外。
“我很作嗎？”在我反復斟酌語言想說些什么來打破這份沉默時，他突然問了一句，似乎并不期盼我的回答，他接著說道：“姐姐，你遇到過霸凌嗎？”
“你遇到過霸凌嗎？”這句話將我的回憶倒帶千萬幀，畫面回到十幾年前那個橘子熟透的季節。
真正意識到“校園暴力”是在高二那年秋天，從前的我對這四個字并沒有什么清晰的概念。如若提及反而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大人們那幾句“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一個巴掌拍不響”諸如此類的回應。而當我真正親眼目睹了這樣的惡事后，我才意識到這幾句話是多么的荒謬與可笑。
小林是我的校友，對于她的一些事情我略有耳聞，“不合群”是年級中很多人施加給她的刻板印象。我聽旁人議論過她孤傲的性格，她總是特立獨行。但要是問她真的做了什么過分的舉動，好像沒有一條流言蜚語能夠說的出來。起初我并沒有過多的在意。而她卻以那樣一種形式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那一刻我才意識到在這不大的校園里有的人生活在陽光下，而有的人卻因流言蜚語身披寒霜，寸步難行。
“就憑你？你都不知道自己多惡心？”“瞪什么，小心我挖了你的狗眼？”伴隨著一陣啜泣聲，聲嘶力竭的咆哮從六樓的小天臺傳來。剛結束晚自習的我心里一緊，沿著聲音的方向摸了上去。
只見一個女生被四五個女生圍在角落，一個又一個的巴掌不斷地抽打在女生的臉上，在天臺四盞射燈的環繞下我看到她的臉頰被打得通紅，她握著拳，將手擺在胸前，做出了一個無力且臨將放棄的“防御”姿態，抽動著嘴角，腫脹泛紅的臉頰上鼻涕眼淚止不住的涌出，但看得出，她仍然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去發出太大的聲音，僅憑“嗚嗚…”的抽泣聲證明自己的存在。
顯然這并沒有換來身前幾人的同情，相反她們的表情更顯猙獰，變本加厲，一拳一腳伴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臟話與惡毒的詛咒繼續向她肆無忌憚地攻擊。
那時的我，憤怒、慌張、害怕、恐懼、厭惡等情緒涌上心頭，我的身體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盡量控制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響。以一敵百終究是不自量力，那時的我，唯一想到的辦法就是尋找老師的幫助。我立刻快步跑下樓，腳步有些虛浮，在教學樓里尋找還未離開的老師。盡管多年過去后，我依舊不明白，也理解不了同齡人之間為什么會存在那樣大的惡意。
“干什么呢！都給我住手！” 校主任的一句呵斥顯然比女孩千萬聲的哀求更加有效。當那幾名施暴者被同行老師帶走后，我和校主任企圖扶起女孩一起離開。但她始終一動不動默默地蜷縮著，將臉埋在膝蓋中間，試圖隱忍已瀕臨崩潰的啜泣，身體隨著抽泣而起伏著，黑夜在慢慢吞噬她，而頭頂上散發白光的幾展燈試圖驅散她周遭的黑暗。
再后來，那幾名施暴者被學校處罰。那天我有去找過她，但當我隔著窗戶看到她靜靜的趴在桌上，我最終還是沒能鼓起勇氣走過去分擔她的痛苦或再次揭開她的傷疤。
后來日子好像回歸了曾經的稀疏平常，同桌遞給我一瓣剝好的橘子，監督我放進了嘴里。“你知道那個誰嗎？就老被欺負的那個。她好像還是退學了。”我不由地愣住了，我想起被霸凌時當晚的她，難掩的啜泣和顫抖的身軀。
學校的記過，確實讓那幾個女生的行為得以收斂，但也只是收斂。作為施暴者的她們像是把一切的過錯都歸結于受害者，于是她們開始了所謂的“報復”。往她的椅子上涂膠水，召集身邊的人一起孤立她，在她發言時讓所有人保持沉默……
處于青春期的我們，既熱烈也敏感，這個時期的我們認為一顆玻璃珠也能引發海嘯。作為同齡的小林，大家無法知道，當時弱小的她是如何承受住這一切的，當時的我很后悔自己沒能鼓起勇氣真正走進她的世界。
耳邊的動靜將我的思緒又帶回到這個小房間，望著小蔡懵懂的眼神，我將椅子往前帶了帶，坐在了他身旁，“學校的事情，你有沒有跟父母好好的聊過呢？”
小蔡搖搖頭，他苦笑著說道“我也想好好說的，只是每次談起這個事，他們總覺得我的反抗是錯的，讓我忍氣吞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或者讓我轉學，姐姐，難道轉學了我就會好起來嗎？
我拍拍他的肩，看著他清澈的眼神，透過這雙眼眸似乎又看見了曾經的小林，想到那句始終沒有說出口的寬慰，心里感慨萬千。
“反抗霸凌并沒有錯，你非常勇敢。只是，也許你跟父母之間的隔閡讓你們無法真正意義上的好好談談，他們并沒有能真正了解你的痛苦，他們還沒有真正了解到精神孤立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你不是作，你只是病了，這些不過是疾病的一些癥狀罷了，經過治療，你會好起來的。”
經過一個多月的住院治療，小蔡已經在慢慢恢復了，他又變回了一個陽光燦爛的少年。通過每周一次的家庭電話和心理治療，他也逐漸解開了與父母之間的心結，得到了父母的理解與關愛，這個少年冰封的心終于回暖。
我不知道如今的小林是怎樣的，我只盼著她在那之后能成長為一個足夠勇敢的人，亦或是能遇見一個足夠勇敢的人，幫她擦干那些委屈的眼淚。
陽光滋潤著同樣的生命，生活卻將它們書寫成一個個不同的版本，希望她的未來沒有因為年少時的遭遇而變得潦草。
校園霸凌并不只是肉體上的侵害，精神上的霸凌往往更為可怕，精神上的施暴可能將直接摧毀他們正在逐漸成長的內心，它用極為不公和扭曲的方式讓我們心中膽怯，從而使得自卑的負面情緒被無限制的放大。
如今我已經工作多年，接觸到不同程度因霸凌而內心受到創傷的青少年，呼吁大家關注校園霸凌，了解校園霸凌帶給青少年內心大于身體的傷害。同時，在面對校園霸凌要學會反擊，并不是非要與施暴者在拳頭上分出勝負。希望每個人在面對校園霸凌時，勇敢，堅定地拒絕這一切，也希望各方在看到別人遭受霸凌時挺身而出，將弱小的受害者護在身后，并耐心理解、安撫、引導被霸凌者，不讓霸凌的記憶成為校園時光揮之不去的陰霾。
如果黑暗容易滋生罪惡，那就讓我們一起擴大光的范圍。抵制校園暴力，關愛青少年抑郁癥，讓孩子們成長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陽光。
（情感障礙科男病區 劉婷）
